一堂某单位职工的团体心理辅导课上，一幅有些异常的画作引起了咨询师的警觉——学员们被要求以“雨中人”为题画一幅画，但这幅画作中，雨大得过分，人物又过分渺小，显得十分无助。

  这是心理学中常用的一类投射测验，被安排在破冰环节、团建小游戏环节后。上海迎智正能健康科技有限公司的咨询师陈光解释：“画面非常写实，说明学员对测验很投入。雨占据绝大部分画面，人物被画在角落，又没有避雨工具。这反映出这位职工可能当前心理上的压力较大，要重点关注。”

  职工心理压力大并非个案。近期，市政协总工会界别多位委员关注到，目前上海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很多职工心理压力正在增大。即便一些基层工会有所行动，但要全面摸清员工情绪和压力状况，并进行有效疏导，难度仍然不小。

  “很多时候，员工的心理困扰很难宣之于口。”政协委员认为，各级工会应当加强职工心理疏导、情绪支持等服务，建立健全职工心理服务体系。在他们看来，与专业机构合作开展团体心理辅导，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早发现”机制。借助专业力量的同时，发挥工会优势，为职工解决实际困难，才能更好地守护职工的心理健康，增强职工的获得感、幸福感。

  近年来，随着工作节奏加快、工作标准提升，职工心理压力随之增大。市政协委员、上海航天局工会主席李昕说：“在科技行业，多重压力交织是多数从业者面临的现实困难。一方面，职场上有科研任务、职业发展等压力；另一方面，生活中有婚姻恋爱、子女教育等难题。”

  市政协委员、百时美施贵宝（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工会主席姚莹珺说，在外资医药企业，工作节奏、文化差异和科研进度是研发人员主要的压力来源。“企业在全球有多个研究点，部门会议常安排在凌晨二三时。白天和中国客户沟通、晚上和外国同事沟通，工作昼夜颠倒甚至失眠是常态。”

  据社交平台Soul联合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发布的《2024年Z世代职场心理健康报告》称，对3956名不同代际群体的职场人士调研显示，约70%的受访者曾因职场问题产生心理健康问题，尤其是女性、“00后”以及北上广深的职场人士。其中，工资涨幅、工作回报、成就感不如预期和晋升困难成了引发“职场危机”的主要因素。

  维护职工心理健康是工会的重要工作，而目前面对职工的心理服务体系并不完善。有企业职工表示，对工会的印象仅限于逢年过节发放米面油，心理健康服务匮乏。也有许多基层工会主动开展职工心理健康服务，但效果欠佳。记者在采访中得知，开展这项工作的实际困难在于心理问题是职场人的“难言之隐”，多数人不自知或不愿向他人透露个人心理困扰。

  有基层工会表示，职工在单位所表现的只是其生活中的一个侧面。有些职工在同事眼中工作认真、乐观开朗，其实心理压力非常大，得不到及时有效的释放，很容易累积，形成焦虑抑郁、职业倦怠等不良情绪，甚至酿成严重后果。

  然而，工会通常难以全面摸清员工情绪和心理压力状况，也就无法对员工的心理压力和不良情绪早发现、早疏导。以心理咨询热线年起为广大职工开展系列心理关爱服务，12351服务热线开通了心理咨询热线，一些基层工会也依托第三方机构自建心理咨询热线，配备专门接线小时接线，但运行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些热线使用者寥寥。

  有人认为：“部分职工对单位提供的心理服务有顾虑，不愿主动倾诉其在职场的真实感受。”

  上海航天局工会曾依托第三方机构开设24小时心理咨询热线，还建立了职工心理健康线上平台“护航公社”。运行一段时间后发现，线上平台和咨询热线的使用率都不高。近几年，工会转而引入社会心理服务专业组织，更多地开展了团体心理辅导活动，并放置了人工智能辅导设备。

  李昕发现，对于团体心理辅导活动，职工的参与热情很高。在看似平常的环节，咨询师往往在早期阶段就能发现并报告部分职工存在的心理压力和不良情绪，帮助工会尽早作出有效疏导和干预。开篇提到的投射测验“雨中人”，就是这样一个案例。

  作为上海航天局工会引入的社会心理服务专业组织，迎智正能团队活跃着100多位咨询师，每年为各类群体举办数百场团体心理辅导课程。在陈光看来，团体心理辅导课看似一系列团建小，实则是一套压力和不良情绪的筛查机制。

  近年来，陈光和咨询师们为越来越多的职业群体开展心理问题筛查工作。“比如警察群体长期接触负面信息后情绪得不到排解，比如教师群体在社会望子成龙的高期待下心理负担很重，比如司机、飞行员的安全责任使其长时间精神紧绷，比如外卖员出入部分场所受到的职业歧视可能长期积累。”他说。

  筛查出的着重关注对象，往往需要后续的综合判断。“有一堂课上，我们观察到一位学员在投射测验中的表现与正常状态存在明显偏离。我们记下他的序号、向工会报告后得知，这名学员近期遭遇了严重的家庭变故。”陈光说，“了解其背景信息后重新判断，结合他在团队游戏中主动参与、积极沟通的表现，我们认为这位学员能够较好地调整并应对不良情绪。”

  随着技术的发展，辅导设备和“AI咨询师”正受到越来越多职工群体的欢迎。这类可以放置在办公室、写字楼的情绪和心理压力监测站，便于职工随时、无负担地使用。“职工对于向真人倾诉职场感受往往存在顾虑，但对机器人倾诉时没有心理负担，更愿意主动谈论真实情绪和困扰。”

  在迎智正能展厅，记者见到一站式自助终端“心情驿站”。小小的空间内，不少职工前来体验。职工目视显示屏约一分半钟后，系统通过采集面部血氧、呼吸、微表情等信息，自动生成一份综合健康状态检测报告。报告中，职工当前的情绪状态、压力状况、风险等级一目了然。

  “报告显示，我的生理指标正常，但情绪疲劳值高、长期压力值高，看来要注意休息了。”体验后，一位职工说。

  据介绍，系统还内置了“AI咨询师”和危机干预机制。职工可在相对封闭的小屋中，向人工智能倾诉当下的心理困扰、压力来源，由系统自主分析，并给出相应建议。一旦人工智能研判该员工心理问题严重、可能做出极端行为，系统将主动询问是否需要连线人工热线。

  采访中，部分企业职工反映：职场压力源于绩效考核、同辈压力、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等现实困境。工会的心理疏导、情绪支持等服务可使他们放松一时，却无助于解决现实困难。“走出诊疗室后，该加的班还得加。”

  这是心理健康服务的局限性。对此，有委员认为，企业和事业单位工会应把解决职工心理问题与实际问题相结合，建立健全职工心理服务体系，想方设法为职工在住宿安居、便利午餐、交通出行、相亲交友、子女托育等方面创造条件。“标本兼治，才能增强职工获得感、幸福感。”

  姚莹珺介绍，在，已形成了一套定期征集职工实际困难，并协商解决的机制。每季度，工会和人力资源部门会向职工发放匿名问卷，征集近期感受，以及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职工反映的问题多种多样，有对当前研究方向的不同观点，有对领导做事风格的不同意见，有快节奏工作中的不适应，有职场外遇到的生活困扰……对分数低、成员普遍存在问题有待解决的团队，工会和人力资源部门会联系团队负责人和所有成员，共同召开一次深度沟通会，就问卷中反馈的问题请所有团队成员协商解决。

  李昕介绍，每逢寒暑假，本就压力大、任务重的职工同时面临子女看护难的问题。对此，上海航天局工会多年来坚持开办寒、暑托班，帮助职工解决假期带娃的实际困难，每年有超过300位职工子女报名。

  也有委员关注到，大、中型单位工会有余力关注职工心理上的压力和实际困难，但一些中小型基层工会对职工心理健康关注不足，建议所在园区、街道主动增加心理服务点位和功能，通过园区、街道与企业工会联动的方式，满足职工对健康管理、身心疾病预防的迫切需求。

  比如，在浦东金桥开发区，“幸福金桥”品牌文化节活动已开展6年。开发区为78家企业建立了心理危机干预机制，培养了120名心理健康专员、40名危机干预专员，为3847人次职工提供线上线下心理咨询和百余场心理健康知识讲座。